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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建筑保护与“重建”,求索进行时

发布时间:2019-05-05 10:28来源: 未知

    福斯特建筑事务所提出用玻璃和钢铁设计一个替代方塔的方案。    来自泰晤士报的概念渲染图

    法国设计师Mathieu Lehanneur的设计捕捉大火一刻,将灾难化为美丽。

    意大利建筑师MassAimiliano和Doriana Fuksas的设计包含水晶制成的现代屋顶和尖顶。

    俄罗斯建筑师Alexader Nerovnya的设计将全玻璃屋顶与更传统的尖顶结构相结合。

    AJ6工作室设计了主要由彩绘玻璃制成的屋顶及塔尖,让其成为巴黎新的夜景标志。

    斯洛伐克的建筑师Vizumatelier的轻质塔顶加光束设计。

    塞浦路斯Kiss The Architect工作室建议混合拱门和球体的造型重建尖顶。

    安德鲁·塔隆教授团队制作的巴黎圣母院超高清结构数据。

“时间和人使这些卓绝的艺术遭受了什么样的摧残,关于这一切,关于古老的高卢历史,关于整个哥特式艺术,现在还有什么存留给我们?”雨果在《巴黎圣母院》中这句充满哀恸的发问,从19世纪一直回响到了今天。4月15日黄昏,巴黎圣母院在熊熊烈火中,塔尖轰然倒下,法国民众在塞纳河岸驻足观望,目睹这悲伤的一幕,他们或站或跪,有的人表情凝重,有的人吟唱祈祷。

巴黎圣母院,这座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,哥特式教堂的代表作,因为雨果著作,建筑与时空文脉的联系深深植入每一个读者的记忆里,早已是全世界人心目中无法替代的文化象征。如今火灾已经过去半个多月,随着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将在五年内完成巴黎圣母院的重建工作,向全世界建筑师开放方案竞赛,古建筑重建的话题再次回到公众视野中。在遗憾和期盼中,世人也不禁反问,巴黎圣母院未来将何去何从?它将走上一条怎样的重建道路?南都记者朱蓉婷

数字化资料助力重建

在痛心的同时,值得庆幸的是,科技的力量正在“重塑”因灾难消失的建筑。就在几个月前,远在南半球的巴西国家博物馆在大火中,近九成藏品毁于一旦,随后,巴西国博就和中国腾讯达成合作,建立巴西国博线上数字博物馆,以及根据数字资料重新制作文物的复制品等工作。

同样,数字化资料也将在未来重建巴黎圣母院中发挥重要作用。2015年,由安德鲁·塔隆教授(A ndrew T allon,1969- 2018)和他的团队使用安装在三脚架上的Leica ScanStationC10激光器,记录了巴黎圣母院超过10亿点的结构数据,他留下的高分辨率数据将大大缩短重建时间,是复原塔尖的关键依据。

大火中倒塌的塔尖,被视为巴黎圣母院的点睛之笔,是教徒们心目中离上帝最近的地方。但是,始建于1163年的巴黎圣母院最初并没有高耸的塔尖,后来法国建筑师维奥莱·勒·杜克领导的修复工程才新添加了塔尖,用了近500吨橡木和250吨铅做成,大部分来自一棵12世纪的橡树。此次法国政府打算翻新屋顶,其中最关键的工程就是重建这座塔尖。

建筑修缮的不同视角

尽管如此,法国保守派人士仍然为可能出现的创新风格而争论不休,右翼政客乔丹·巴德拉说:“让我们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,我们需要完全尊重法国的传统。”“现代的艺术让我怀念过去的艺术”。另外,对阶层矛盾敏感的黄背心运动的游行者,则提出:“穷人比圣母院更需要钱”。

在过去,传统建筑增添现代风格引发争议也并非第一次,卢浮宫门前的玻璃金字塔也许是最著名的例子。而在首都巴黎以南400多公里的里昂市,由法国建筑师让·努韦勒设计的里昂歌剧院,以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结合的建筑风格,在今天已成为里昂市的文化地标。歌剧院始建于文艺复兴时期,经过多次的改建整修,顶部的玻璃半球屋顶则在1993年建成,像这样的创造性重建总是存在争议。

每当此时,人们就会想起那个著名的“忒修斯之船”的悖论———如果船上的木头被一条条逐渐替换,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,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?假如用玻璃和钢铁,取代12世纪的橡树木材去建造新的塔尖,圣

母院还会是原来的圣母院吗?

讨论的分歧在于我们对文物核心价值的判定。建筑史上,与之相关的争论从未停止,以维奥莱·勒·杜克为代表的法国派,支持风格化修复,不必刻板遵循原貌;与之相对,约翰·拉斯金为代表的英国派,则提出了最小介入概念,甚至反对修复,认为尽量延长古建筑的寿命才是最好的保护。他们都对后世的修缮理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
在中国,文物修缮理念也受《威尼斯宪章》(又名《保护和恢复古迹和遗址国际宪章》)的影响,其中的“最小干预、保存文物建筑原有部分”等内容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认为是文物保护的基本原则。

“但是,关键是找不到原材料,很多材料真的就是用一次少一次。”古建筑民间学者谭利胜毕业于中山大学,他六年来为寻访古建筑走南闯北,四处旅行,走遍国内十几个省份的文保单位,也近距离接触过不少复建案例,一次敦煌之旅开启了他更深的研究和思考。

在他看来,敦煌莫高窟是世界文物保护的典范,不仅是因为这里集合了文保所需要解决的问题类型,更在数字化等理念探索上走在世界前沿。比如,敦煌的加固工程在设计思路上,采用的是“可逆性加固”,即在不动原材料的情况下,减少外部影响,加固墙即使拆了,原材料也完全不被改变。而中国木构古建界的第一大国宝,南禅寺,就是被“不可逆地”破坏性修复过了。在那个文物修复理念落后的年代里,不少文物建筑都逃避不了被“破坏性修复”的命运。

而另一方面,2015年6月,历时8年的全国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———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竣工,这是个在技术上非常成功的复建工程,在古建圈和文保界却饱受争议。这让他开始思考,文物修缮中“原真性”的困扰。

“今天我们以现代科学技术,探知古代建筑的色彩组成和原料,实际上没有任何问题。但是,有没有可能把文物回归到原来的色彩呢?显而易见,不可能。即使现在科学技术手段再先进,文物终究不会是真正历史上的那件东西。”

因此,在一些人看来重建是另一种保护,否则,历经数百年风雨飘摇,这些古建筑终将荒废、破败,例如日本,古建每隔20年就要全拆重建一次。与之相反,不修不建也是一种方式,圆明园、古罗马废墟都以建筑残状存留。可见,不同的文物建筑承载着不同的核心价值,也就诞生了关于文物建筑修缮的不同视角,难以用一个模式简单套用。

“不管是何种方式,都很难说好还是

不好,蕴含了人类历史记忆的东西,人类还是愿意让它一直存在下去的,不论这种存在是以重建的方式,或者修复的方式。”谭利胜对记者说,“目前我们这方面的观点还不可能完全放开。像日本那样20年推倒重建一次,我们中国也有技术做到,但在很多人的观念里,不可能同意。以佛光寺来说,不是我们不作为,也不是我们没这个能力去修,而是我们实在是太想让它多一天,保留它作为唐代建筑应有的姿态,和它活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尊严,哪怕这种维持是生命越来越衰弱为代价的。”

今天,摆在巴黎圣母院面前的同样是这三种可能,一是不修,保留残缺部分;二是恢复原貌,即修复;三是创新性修复,甚至重建。选择何种方案,对于建筑系、艺术系、普通人来说,答案可能不尽相同。

浴火之后,方能新生。更何况,在巴黎圣母院近900年的修修补补之中,她早已不是最初的样貌。在三岛由纪夫的小说虚构中,沟口毁灭了坚固的金阁寺,使金阁虚幻的美得以永存。这一把火,既是毁灭之火,也是再生之火。小说实现了物的毁灭与美的留存,而在现实中,人类的任何努力都不能改变,物质存在有寿终而尽的一天。

今天,法国将对圣母院的修复采用什么态度和方案,未来的巴黎圣母院何去何从,不仅对建筑师、文化学者来说是一个考验,更重要的是,它涉及到今天我们如何面对历史。“最伟大的建筑大多是社会的产物而不是个人的产物,它们是一种岩层,每个时代的浪潮都给它们增添冲积土,每一代人都在这座纪念性建筑上铺上他们自己的一层土。”雨果在他的小说里已经为我们作出解答。

访谈

吕舟:“重建”要慎提

南都:你如何看待创造性重建?

吕舟:首先,重建这个词要谨慎使用,如果重建以后这个建筑完全没有老的构件,这个对象和以前那个已经没有物质上的联系,这种情况已经没有文物价值了,只是一个仿造品,但是,我们保留下原材料的文物修复是有文物价值的,比如说,一个火灾烧坏后,还剩下老的构件和材料,那么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把这些老构件,老材料保存下来,通过技术手段恢复到火灾前的面貌,这个和重建完全是两个事情。我们一定要把几个概念讲明白,不然谈不清楚。

南都:3D扫描等技术运用,将在此次巴黎圣母院重建中起到重要作用,国内的文物建筑这方面的数字化程度如何?

吕舟:我们国内在这方面运用得很充分,大部分重要建筑都做了不止一次这样的工作,我们有很丰富的数据,但是问题也存在,比如说,是不是可以有一个国家的统一的数据平台,能够让所有的数字技术成果有一个开放的,兼容性很好的数据,目前来看是没有的,基本还是四散在不同的单位和机构当中,没有形成一个很好的平台。

其他的难点还包括比如工艺技术不理想,修缮理念不同,对保护对象的不同理解,最大的问题也许是只看到文物价值的一方面,追求片面的东西。

南都:近年来,文保的最新趋势是什么?未来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?

吕舟:现在这两年整个社会对文保的关注度不断地在提高,保护工作也不光是原来的专业机构在做,社会各个层面,普通民众大家都在关心,从国家高层的角度这些年一直在强调对文化的传承和保护,让遗产能够活起来,社会关注度提高了,那么怎样把社会的力量更好地用在保护当中,真正让这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冷门,没有那么高关注度的文保对象,也得到保护,可能是我们未来一段时期要考虑的。可能这些建筑,在一个特定乡村环境中,构成了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,或是一个地方文化的象征,如何让这些建筑真正地在未来的城乡建设发展过程当中,帮助我们改变现在大家都在批评的城市趋同化、地方文化逐渐淡化的问题,值得我们去思考。通过文化遗产保护,我们希望解决的问题是保留一种有地方特色、文化多样性和中国文化特征的文化传承发展。

(吕舟,清华大学国家遗产中心主任及建筑学院教授、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副主席)